重庆(1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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求岳更感惆怅,早知道是这样,先来码头一步,还能跟黛玉兽来个伤痛爱的挥手——幸而是没有,那场面想也知道傻逼。点点头道:“随他去吧。”又问:“文鹄那小子呢?”

孙克珍咧嘴笑道:“白老板瘦瘦弱弱又文文雅雅,大雁仔怕我们听不懂他讲话,叫我们几个就跟着你。”

求岳放下心来,将信又掏出来,看最末那一句“我总等你”,呆了一会儿,遥听一声汽笛长鸣,轮船泊近岸来。

再说荣公馆这头。

客厅里的烟味儿把瓶里的菊花都熏歪,水晶毬几天没换,黄黄花瓣在地板上萎着。穆藕初拿手扫着高几上的落瓣,向荣德生道:“你刚才也动太大气了,下人做事过犹不及,不值当为这伤了身体。”

求岳在码头接到了露生的信,当时仍是深夜。他已经连着三天没站在太阳底下,以至于忽略了倒时差这件事,物理和心理上双重地觉得中国黑暗一片。送信的人从街外坐着黄包车赶来,求岳听他话音,认出他是司徒美堂派来的三十好汉其中之一。这人名叫孙克珍,在三十个人里属于说话算数的人物,他跟求岳问了好,递来一封短笺,求岳就码头幽暗的汽灯展开来看,上面写:

求岳吾兄如晤:

在华懋饭店等你三日,不见你来,想必是大事走不脱身。这里且老且小、困居在旅店不是长久之计,太爷家中翘望,也非你孝顺的道理。因此我与先生们议定,先回南京。

回国前我已料到会是措手不及的情形,却不料措手不及至此,盼望你决心下来,乱中持静,万勿因他人言语自失方寸。树坚不怕风吹动,节操棱棱还自持,弟将这话寄你,家里人聚拢一处,互有照应,也免得你掣肘挂心。无论结果如何,我总等你。

露生草就

荣德生扶着头道:“所以说做奴才的,倒比主人还会作践人,我只说不见白露生,他倒好,把人撂在草丛里坐着——叫我怎么跟明卿交待呢?我年纪大了,很少管家里的事情,他们竟这样得罪客人。”

穆藕初笑道:“既然是客人,为什么你拒之门外?说到底还是心里埋怨他——乐农不必自责,你有没有读过纪昀的阅微草堂?”

求岳看了这信,心里有一点失落,以为黛玉兽该像动画片里似的“精神陪伴我左右”,没想到宝贝儿先撤退了。

他也怕露生留在上海挨骂受委屈。下流文人们对时政其实都是一知半解,真说起来又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,唯一可着笔的就是这段惊世骇俗的分桃之情,那可真是逮着了!国家如何且不论,不妨先就这个假褒姒真幽王的关系狠狠写它几笔。多少陈年旧事都被翻腾出来,其中猥琐鄙俗的描写真把人恶心也恶心坏了。又是怎么“金少爷留恋徘徊,彼此勾搭上了”,又是怎么“自小养在家中,专教养狎亵艳情之能”,又是怎么“假凤虚凰,于国难重重之时在重洋彼岸肉海穷欲”,这些下三路的描写放平时金总可能大感兴趣,估计还能看着自撸一遍,如今却生怕露生看见——黛玉兽脸皮比纸还薄,叫他知道自己给人写成这鸟德行,怕不是立刻要去寻死。

求岳失落的不是露生走了,是原来露生真的长大了,不用自己哄也能擦干眼泪。他惹人爱是这点,惹人心疼也是这点——回想危难关头,露生总是比他更成熟、更像个大人,反而是自己,遇到点什么屁事吱哇乱叫。

可是理智归理智,懊丧还是懊丧,恼火大叔大爷们瞎鸡儿迁怒,偏黛玉兽又太他妈懂事,信上虽然写得好,还不知是怎么淌眼抹泪地回去了,而且这一回南京,两人又要好些日子不能见面。闷闷地卷了信问孙克珍:“什么时候走的?”

“昨天夜里,也是搭船回去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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