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0章 女帝师三(42)(1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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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觉苦笑:“请陛下移驾玉茗堂,容微臣更衣。”

皇帝笑道:“你在朕面前也不是头一回这样衣冠不整了,还用更衣么?”

想起数年前的旧事,心头稍稍释然。就这样与他相对而坐,虽是默默不语,却觉平和安宁。好像又回到了仁和屯,我坐在青郁郁的草地上,沐着和风,和孩子们一起静静地读书,不觉老之将至。

坐得久了,忽然打了一个冷战。他拉起厚厚的锦被,紧紧裹住我的肩头,长长的叹息如溪流潺湲,婉转之间,野英悄然绽放。他隔着被子缓缓抱住我,我浑身颤抖,泪顿时沁湿了他的肩头。

“你受惊了,”他柔声道,“从今以后,你永远在朕的身边,朕绝不让你再受苦。你若愿意,朕就封你为贵妃。你若不肯,就还做你的女录也无妨。”

我将小梭放在枕边,叹道:“我也猜不到了。姑姑把灯留下,先出去吧。”芳馨剪了焦黑的烛芯,这才出去。小梭反射着烛光,眼前一亮。我只觉得莫名地安心,加之神思倦怠,很快便睡了过去。

醒来时,苍莽原野布满沟壑,灰云低垂,伸手就能掐出水来。我在齐胸深的土堑中踮起脚茫然四顾,天地蒙蒙一色,如鸡卵密不透风。有一个声音在耳边道:“你该走了。”于是我走了。

不知过了多久,我终于走出了那片原野。前方有一棵大树,树下有一条小溪。我欣喜若狂,掬起清甜的溪水却舍不得饮。最教人觉得幸福喜悦的,不是得到,而在即将得到的瞬间,何不让这庆幸与欢喜多逗留片刻?于是我忍住口渴,坐在树下歇息。打了个盹,又觉焦渴难耐。于是满怀希望地走到溪边,水中却映出一头萧萧银发。没有一生安稳的齐整与光泽,更没有壮志得酬的刚硬与苍凉,唯见东倒西歪、风尘仆仆。我蓦然一惊,不忍心再看自己的额头与眉眼,转身仓皇而逃。

灰云汤汤,黄原漠漠,原来我至死也没有走出这片荒原。巨大的孤独和无望锥心刺骨,胸口一震,我嘤地哭出声来。睁眼一摸索,黄铜梭还在,枕头早已湿了一小片。原来是一个梦。我已懒得翻身,也不想唤人。就让我长睡不醒。

双眼半开半合之间,忽觉床帐上人影一晃,我警觉地坐起身来。但见一抹橘色的灯光轻快均匀地染着银色的日月水云纹,如天水之间,明辉双照,说不出地温柔旖旎。皇帝坐在床边,默默地看着我,目光沉静,充满了爱惜、怜悯、渴望、探幽等诸般意味。

我无言,只是哭。在梦中未尽的悲伤,都化作了恣情肆意的泪水。他拍了拍我的背,带着几分期盼与忐忑道:“朕不会再立后了,贵妃便是后宫之主。如何?”

不是不感动,但我早已没有嫁给他的资格。我害怕夜半梦见三位公主的时候会面对他疑惑的目光,我害怕我们对父亲的死都心知肚明却相敬如宾的伪善生活,我更怕自己有朝一日会恋慕他稀薄的恩宠而背弃熙平长公主和父亲,终至死无葬身之地。

不错,我就是这样一个冷心冷意的人,我不敢,也绝不会“妾拟将身嫁与,一生休。纵被无情弃,不能羞”[104]。

霎时间心头冰寒如铁,我含泪淡淡一笑,“告诉陛下一个好消息,周贵妃也许回来了。”

【第二十九节 得之失之】

我胡乱拭了泪,就要下地行礼,他伸左臂拦住我道:“病了就躺着,不用行礼。”

我木然点了点头,直挺挺地坐着,也不敢向后靠。我披散着头发,只穿着一件白色中衣,锦被滑了下来,背后凉飕飕的一片。我低着头,什么也不想说,也不知道要说什么。

皇帝道:“你做恶梦了,睡着还在哭。”

我大窘,抚了抚毛糙的长发,挽在耳后:“陛下看见微臣做恶梦,也不叫醒微臣。”

皇帝微笑道:“你在朕面前,要么板着脸,要么拒人千里,要么宁死不屈。朕就想看看你会不会哭,哭起来是什么模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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