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9章 女帝师二(28)(1 / 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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幸而她在看天而不是看我,否则我脸上汹涌而上的刹那苍白,是青白月光都无法掩饰的。只听升平幽然道:“这便是当年他托采薇送进宫来的信。说什么‘无改初衷’,终究还是男婚女嫁,各不相干。这是他的软弱,亦是孤的软弱,都不过是俗世中最无用的一对男女。”

听她提起此事,我终于忍不住问道:“听闻殿下上书请求出家修行。”

升平道:“理国公府上下都待孤很好,可孤就是觉得孤不是谢家的人。他们是祖孙三代,一家三口,尽享天伦,孤算什么?不过是他们家奉养的孤魂野鬼。孤不是怪责理国公府,只是忽然惊觉,‘甑已破矣,视之何益’[47]。不如出家修行,倒也干净。”

我叹道:“那又何必?回宫静养不是更好?”

升平的笑容飘忽而无奈:“这漱玉斋是你住的地方,孤即使回宫,也无处可去。”虽是一句玩话,却满含悲凉。北燕不是她的归宿,谢家不是,皇宫更不是。一步错,步步皆落索。

这一夜我与升平同坐在庭院中乘凉。她命我坐在秋千上,又叫绿萼在我身后轻轻推着,自己坐在木轮椅上饶有兴致地看着。此时我沐浴已毕,散着一头青丝,只随意绾了一支细细的绿藤在发梢。秋千荡起,撩起醉人的晚风,沁着凋残玫瑰的最后一缕香气,只觉一丝草木露水的清气在鬓边缠绕。

升平一袭水色寝衣,不戴素帛面具,也不用右边的秀发遮住左边的烧伤,甚至连左手的手套都除去了。她在花圃中拣了一支盛开的玫瑰别在襟上,笑看绿萼在我背后卖力地推着。忽然她命绿萼停下,又命宫人将轮椅推了过来,伸出右手,从我头顶拔下一根四寸来长的白发,微笑道:“你还这样年轻,怎么就生白发了?”

我拈过白发,正是旧年三位公主初丧、高旸来吊唁之时,我伤心情逝而生出的那一茎。我一直留着,想不到倒被升平一气拔去了。早该忘了他,又何必留着这伤心的凭证?遂微笑道:“不觉红颜去,空嗟白发生。[46]红颜华发,便是如此了。”

升平笑道:“怎么这样老气横秋的口气?你才多大?”

我低头道:“殿下见笑了。”

升平又道:“那孩子被捧出来的时候,孤见了。大大的脑袋,细细的手脚,浑身通红,还沾着污血,已经没气了。”

我知道她说的是理国公世子的侧夫人吞了落胎药所产下的死婴,不由心中一颤:“殿下看他做什么……”

升平道:“那有什么!孤在盛京时,因为缺粮,孤亲眼见过他们蒸了新生的婴孩来充饥。比起那些孩子,这孩子不算命苦。孤只是没想到,皇兄竟然会下圣旨休妻,而她竟如此刚烈不屈。相比之下,孤和谢方思,是最最懦弱无能之人。”

升平毕竟是从生死关头闯过来的,于种种残酷惨烈之事,皆一笑而过。大约也唯有如此,才能放下一切,出家修行。我不忍再听,于是吩咐绿萼切瓜过来。

升平退开数尺:“孤才回来这几日,便听说你要嫁给皇兄了,是这样么?”

我晃晃悠悠道:“这话也传了小半年了。”

升平道:“孤看你从不去定乾宫,连皇兄赏下东西,你也很少去谢恩。想来你是不愿意嫁的。你既不愿意嫁,这一丝白发又是为谁而生?”

我倚着洗净的绿萝,微微一笑道:“即使不为谁,这宫里的日子也足以叫人华发早生。”

升平叹道:“的确如此。”她仰望夜空,缓缓吟道:“忆昔汴舟,碾墨为酒,赋景成诗,惓捲相酬。万人称缪,无改初衷,千膊沉甃,魂思梦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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