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恩(2 / 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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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养甫流着泪,语重心长:“你得答应我,要走就真的走,你不要再想着这件事了——不要回了南京,自己又带着人闹回重庆来。露生——我都不叫你白老板了,对吧,我们是朋友,名字相称,你也可以叫我养甫,我是实心实意地劝你。你那天的分析很有道理,你把刘航琛看透了,可是看透咱们玩不透啊!”

眼泪虽然是辣出来的,但真诚的效果大差不差。

曾委长不敢擤鼻子,怕手上辣椒再抹到鼻子上,空举着两只手,继续劝说,“四川、西南,不是凭你一个倔强就能硬闯的,你看中了这里做生意的风水,觉得它不输江浙却没有赢过江浙,你觉得大有可为,可你没弄明白这块地方之所以不如江浙,它是自有一番道理的——不单是因为这里偏远,是因为它地硬人蛮,不服教化!所以它这生意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,把厂子搬来就做了。我人还在这儿,刘航陈就敢做这样的下马威,那等我走了,照顾不到你,你一个人回到这儿来你要怎么办呢?”

他在这头说,小贩的老婆不乐意了:“说得啥子话?咋个叫做滴应人慢?”

曾委长告状式举例:“你看见没?女人都敢跟我顶嘴!”

“回去吧”这三个字,他掂量了一个省略号,虽是早有打算,说出来仍颇感歉意。

不想露生捏着勺子道:“我明白您的意思。就依您的话。”

——答应得太爽利了,曾委长预备了满腹说辞,卡在半腔里,变成疑心。说真的,这几天重庆之行让他对露生有了全新的认识,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合意。须知他们提脚在重庆走了六天,什么概念啊?这等于走了六天翻山越岭的山路!

考虑到人多势众有点过于打眼,大家轮流陪同,今天是茅博士,明天是陶厂长,这样每个人至少可以休息两天。只有露生是不休息的——清早起来,他收拾得整整齐齐,替大家买好早点;晚上回来,这一帮大男人的衣服六月天里搁不得,自己洗又笨手笨脚,露生都摘过去洗了,他腼腆温柔地上手来拿脏衣服,大家又不敢硬抢,连那小保镖的衣服也是白老板亲自洗刷干净。

早晚辛劳如此,白天顶着山城火炉般的太阳,黛玉兽照样精神饱满,你看他轻盈盈地莲步姗姗,噫!走路倒不慢!不管吃几碗闭门羹,都不见他有泄气神色,只管一家一家问过去。

老板娘叉腰道:“我又不是你堂客!”丢下抹布就要来吵,摊主和露生一起拦住,老板娘在丈夫怀里呱呱直叫:“人家喜欢来重庆,关你啥子事,哈麻皮一个劲地鬼说鬼道,吃不得辣子又放恁多辣,油辣子不要本钱哈?”

这家不行,下家再来。

曾养甫佩服他这股拧劲儿,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强。可是做人做事不能只凭坚强。四川的局面已经超出了他的预计,如果说那天晚上刘航琛摆鸿门宴,算个震吓,那这一个星期就是明晃晃地在给他下马威了。曾委长想想觉得后怕——他私行到这儿,上下都没打招呼,侥幸保了大家全须全尾地回来,刘航琛有办法让这么多东家令行禁止,他有什么不能做、不敢做?

他既然敢拉这个声势,意思就是不怕你南京政府明察暗访。

四川人他算见识到了的,暴脾气,真是天不怕地不怕。西南军阀们一向是头铁不怕事,还喜欢搞事,全国人民不吭气的时候他们敢第一个冲出来护国讨袁,全国人民反袁的时候,他们又敢护着袁世凯左右横跳,天高皇帝远养就了他们艺高人胆大,专会踩钢丝玩骚操作,论胆识就是铁血粤系也要让个三分。

他可惜露生的人才,所以不愿他只凭一腔蛮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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