怨心(2 / 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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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终话赶话地,定下了那场对台戏,那时的露生比如今还要傲气,那时他说什么?他说“我要是有一分唱得输给你,从此我不再唱了,就认了你说的话!”

武小艾却不敢跟他一样下毒誓,心里有些吓到,又不能输人气势,噎了半天,说:“好,要是我输给你,从此我给你作配,你唱旦我改行唱生,我给你唱小旦,但凡你用我,我唯命是从!”

那场对台戏的结果是不言而喻。跟今天这场戏一样,他照面的那一瞬间就知道自己输了,输得很不甘心,那不甘心的缘故来自他想要却从来没能得到的待遇——他的戏迷以前叫他什么?小兰芳,多么侮辱梅兰芳的名声,可是梅兰芳真就站出来给他讨公道,虽然没说一句话,却把齐如山和姚玉芙都带到了这里,麒麟童也出来为他说话,怎么全天下的人都肯向着他?

这不公平。

所以他明知道汤飞黄抱着孔家的腿,兴风作浪,明知道孔祥熙暗中使人去颠倒黑白地污蔑白露生,他还是想出这口气,其实已经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证明什么了,如果一定要说,他可能想证明,白露生只是机会好一点、运气好一点、比自己年轻一点,但如果他能花十倍的时间去努力,而白露生停滞不前,那么他们两个完全可以重新做个比较。他怨恨白露生这种人为什么成为南京的梨园领袖,甚至还要海外扬名,他们这些被压倒的伶人心里所珍视的东西在他白露生眼里不值一提,有空的时候就拿起来耍耍,没空了问都不问,一片沉寂。

他那时还有些拥趸,都是些行当里的人,知道这件事后哪肯罢休?堵着得月台的后门一通叫骂,早该骂了,拖到现在才骂无非是眼看饭碗不大保得住了,原本他们在荔瑶和玉姐两边摇摆,犯不着得罪哪个,不成想春华班自己渐渐地什么行当都全了,并没有要他们投诚的意思——这才着急。

两边吵翻了天玉姐也没有出来,武小艾自己冲到门口,叫张老娘带话:“事情因他因我而起,他关着门不出来是什么意思?”

他不知道玉姐已经为这事情和月姐吵了一架,说月姐:“妈妈的脾气你不知道?最会煽风点火,把我们架在炭盆子上烤,她说你就去?那是你第一台戏,你就这么夺人声势,叫人记恨,图什么呢?”

月姐反唇相讥:“你第一场不是抢他的戏?师哥能抢,我抢不得?又来这一套,反正师哥比我们高贵得多,多少有头有脸的人喜欢你!你自然容不下我们也出头,个么事拿官话教训我。”

一番混账说话,把玉姐气得哭了,因此出来见武小艾,竟是泪痕未干的一张脸,梨花带雨。把闻风而来的戏迷看得跌足心疼,都问武小艾:“你是大人他是孩子,难为人也不能到这个份上,是要给你磕头赔罪才算完吗?”

武小艾膈应得无话可说,怀着气向玉姐道:“你用不着这么哭哭啼啼,我来并不是骂你,就是想问问你,要把南京这块儿地方歪成什么样?要是你觉得唱戏就是这么唱,你不如明着说,按秦淮旧例,我替你们分开两部,省得我时常与你搭戏,大家名声难听。”

玉姐原本是出来息事宁人,听他这话,踩到痛脚——秦淮河上谁不知“两部”是什么意思?这原是风流女子们自矜身份的旧俗,以河为界,分“南曲”“北曲”,北曲指的是南市珠市两个地方,娼妓所居,即便唱曲也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的生意;南曲却是旧院所在,八艳皆出身于此,是风雅所在。

这话骂得很精妙,不管南曲北曲,归根结底,做的是一种生意。露生当时年少气盛,更激起回护之心,话顶话回道:“武师兄这话什么意思?什么叫做分两部?我师弟也是好生唱戏的人,这话究竟说谁?”

武小艾冷笑道:“你师弟做的那好戏,别叫我说出来了,跟你混在一起都是玷辱我的名声。”

其实现在想想,吵这些,图什么,武小艾恨自己的时间少了一些,如果当年能有如今的功夫,犯不着去踩白玉姐的尾巴骂他是相公。他只是太想证明自己了,跟自己证明自己,证明“虽然不是样样胜过,可并不是样样都输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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