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3|巨轮(1 / 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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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毛病太多、要改善的东西也太多,因为在西部呆久了,他身上总是改不了地有些粗野习性跟狐臭似地从耳根腋下冒出来,甚至从他的姓氏就能看出他不大上流的犹太血统——为了改善这一点,他改信天主教,并娶了一个爱尔兰人的老婆(不过似乎并无鸟用),在两州参选议员(皆遭遇失败),给自己在大学里捐了一个雕像(后来发现州长也有,而且免费,还比自己的那座大),剩下的就是一些自我安慰性质的鸡零狗碎的努力,比如喜得千金的时候将其命名为奥匈帝国的那位绝代佳人(事实上和茜茜公主反着长)。

卢先生不爽地想:“名望这种狗屁东西……比起赚钱可真是麻烦多了。”

不过毕竟已经六十多岁的高龄,尽管保养得不赖,卢先生对人生已经有了“一切他妈的看淡”的决心。这次回美国,他刚刚结束在欧洲为期一年的旅行,一方面是国内经济惨淡、与其在家里坐观股市尿崩,还不如去意大利老夫聊发少年狂(不幸差点骚出梅毒来);另一方面也是为他那个二十好几还没着落的女儿碰碰运气。他的表姐的女儿嫁到了英国,从一个看上去就各种无能(包括生理)的子爵丈夫手里继承了一座庄园,但表姐一家深以为荣,昭告天下之后分分钟收到了纽约顶级派对的邀请函,并且听说外甥已经电光石火地发挥捆绑技能,在法学院里和某位名门小姐勾搭上了!

卢先生:“……fuck.”

其实并不想回家,回家就觉得好窝囊哦,但听说白银法案颁布之后市场又有起色了。

1933年,诺贝尔文学奖归于俄国作家蒲宁之手, 在他最富代表性的短篇小说《旧金山来的先生》当中, 描述了这样的景象:在“上等人”穷奢极欲的社交酒会里, 会有一些稀奇的东方面孔出没, 尽管他们罕言寡语、又大多容貌平淡且身材矮小, 但名流们根本无法移开他们狂热的目光, 因为这些黄种人身体里流着的可是古代帝王的血液!

1934年的深秋, 波涛绵起的大西洋上,龙的后裔,再度优雅地出现了。

和故事里的情节一样——同样来自旧金山的Lewin一家在返程美国的邮轮上,听说了此船上有中国流亡皇室的消息。卢温太太,年近五十,典型的美国女人, 如同诗人和小说家所描述的那样, “虽然对山水景色一窍不通, 然而却以旅行为荣”, 她在私人甲板上和另一位太太殷勤八卦:“真的吗?你也看见了?他们和我们在同一层船室, 早上我和他打了个照面,他的私人教师陪着他, 在大甲板上散步。”

她那有钱寡妇的女朋友既无儿也无女, 只有一个不讨人喜欢的侄女, 因此对这个问题极为不感兴趣,漫不经心地应付道:“是啊,这条航线上经常有亚洲王室微服私行。”日本的、缅甸的, 还有泰兰的。

“唔!他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!”卢温太太不愿放弃这个话题,她详细地八卦到了这位“中国皇子”的具体消息,身高体重都不在话下,臂长和鞋码也一清二楚,以至于他丈夫怀疑她是否连某些不可描述的尺寸都打听到了。果然他老婆举起一粒剥了皮的葡萄,换个姿势开始骚扰老公:“雷蒙,你觉得呢?我听说他只是看上去年轻,其实只比我们丽莎大两岁而已。”

所以卢温先生还是决定回家。

而且他那女儿,有点太恨嫁了,法国男人太浪、意大利男人太骚、西班牙人太假英国人又太龟毛,卢先生担心他的奥匈佳人浪漫小说读得太多,别他妈在欧洲搞出个穷鬼小子爱上我,打电话确认了股市抬头的消息之后,他着急忙慌地叫仆人收拾行李,订了这张返回美国的船票。

当然,是坐头等舱。

卢先生:“唯一彰显身份的机会了……”

太阳渐渐沉落下去,金光浮动在海面上,一扫清晨时分阴暗的云翳,这是大西洋上最常见、但也最可贵的艳丽景象,碧蓝的波涛为夕阳染上绮艳的色彩,在碧蓝和霞红之间掺杂着白色,那是浪花的雪峰、以及鸥鸟。从南安普顿到纽约的这条航线上,鸥鸟见惯了庞大的客轮、以及在每一艘客轮上所到来的世界各地的客人,它们吃过所有船上的面包,看见过每一艘船上所发生的短暂的恋情、用小小的黑眼睛目睹那些传奇大轮的破浪迎风和沉没——此时它们鼓动翅膀,在船尾借风而行,像一群敬业的道具演员,它们无思无虑地给夕暮的天空增添斑点样的活泼的色彩,近乎于德加和莫奈的笔法,使这段无聊且沉闷的航程在“亚洲王子”的新闻之外,还有一点传统的保留情趣。

卢温先生斜眼看她矫揉造作的小拇指,努力学贵妇的样子翘成兰花形状,关键太胖又太短,不仅毫无风情,反而像没腌整齐的德国香肠,香肠本体又叫了一遍:“我在跟你说话呢,我看了晚餐的坐席,我们可以跟他坐在一起。”

卢温先生:“……唔。”

他觉得自己老婆脑子里可能进了屎。

Raymond Lewin,按照民国求信求雅的汉化习惯,他应该被译作“雷孟德”或者干脆就是“卢文雷”,他的发家史是一部美国金钱之梦的经典写照,你可以在许多名著的配角当中找到他的身影,诸如“Great Gatsby”、“American Tragedy”,等等等等:在上世纪《排华法案》颁布之前,他效命于太平洋公司,挥喝着成千上万的华工在内华达沙漠中修筑铁路——这是他人生当中相当引以为傲的一段经历,最富于美国人自我标榜的艰苦奋斗精神;之后,他在蒙大拿承包铜矿和银矿,靠这个又发了一笔大财。

他是美国上流社会不得不接受、但又嗤之以鼻的“new money”,和权贵阶层还差了一个踹不碎的玻璃天顶,这使他至今仍感到不满和不快,但要改变起来却也实在很困难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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